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,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。
2022年3月6日的晚上8点,老朝像往常一样,麻利的穿上水鞋,戴上儿子买的防尘口罩、安全帽,拿上水杯,穿上反光背心,和对床的工友一起去隧道上夜班。
到了隧道门口,往里面再走500米,就到了老朝上班的地方。在进隧道的路上,不时有拉运车“轰鸣”着缓慢驶过。洞内空间有限,光线也不好。虽车速不快,但车声却格外刺耳。老朝和工友的交谈声,也在一声声的轰鸣中被淹没。
隧道外面和隧道里面的温差很大,外面过冬天,里面过夏天。老朝脱掉了一件工服,裸露着上半身,穿上反光背心,爬上立架开始他的工作。
在他失去意识之前,好像听见了背后工友在呼喊。
老朝是在侄子的引荐下,决定去修隧道做炮工,俗称“打洞子”。炮工工资一个月能有60000到10000块钱,对有挖煤经验,又没有太多文化的老朝来说,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
他来到了陕西渭南市,工地位于山区,远离人烟,生活条件很差。此后十年老朝将和隧道密不可分了。
隧道炮工是隧道工程里面的开发班,在山体横截面处用钻机打眼,然后将炸药装进去。炸药成功引爆,就算是一次工作完成了。引爆之后,就会有除渣车除渣,挖掘机排险,立好洞门拱架,浇筑混凝土。然后打入大管棚,打入之后再高压往里面注入水泥浆,形成一个拱圈状的加固土体。(山岭隧道)。之后便又是炮工进行钻眼放炸药,循环往复。
所以这份工作是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的,前面的人什么时候做好了,炮工就要上,一天24小时不间断作业,每天都是循环倒班,碰到岩围不好时,还要格外小心。每一次成功爆破后,心里才能松上一口气。
2013年2月,老朝正式进入隧道。反光背心、防尘口罩、头盔,这三样东西是进隧道必须要戴的东西,缺一不可,装备带齐之后就进入隧道了。
炮工的工作台面有三层,老朝在最上面,第一次拿起九十八斤重的钻机,由于工位有限,老朝只能和师傅共用一个钻机,当领班进来巡视的时候,老朝就会把钻机交给师傅。等领班巡视结束后,再继续和师傅共用一个钻机学习。就这样学了大概两个星期,老朝基本能单独操作了。
偶尔有机会,身边的同事会教老朝一些本领,不过不是教怎么干活儿,而是判断风险。
爆破过后,同事带老朝去看隧道顶上的岩层情况,说,在大的垮塌之前可以听到“窸窸窣窣”的声音,某个地方会先发生小规模的落石,如果石头掉得越来越多,声响越来越大,那赶紧跑。如果只是偶尔掉一块,就还安全。
干这行,经验真的非常重要。
2018年,老朝已经进入这行三年了,算是一个比较熟练的炮工了,过完正月十五,他和朋友一起去了云南一条待开发隧道。这座山体,石头较松散,开工前包工头一直和他们强调安全事项,每次挖掘机排险都要十分认真。
一个月过后,立架班有人出事了。一个年轻人,在隧道里被落下来的石头砸到了头,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没有了生命特征。老朝告诉我,这个男人刚满24岁,孩子才两岁,他的妻子也在这个工地,给他们做饭。
“干这行的,是拿命赚,赚了钱还要有命来花才行。”
花了五年时间,老朝完全掌握了炮工的诀窍,在同行里面也算数一数二的了。他的技术被身边包工头们看在眼里,下个隧道,希望他能当领班,老朝当然是愿意的。
领班不用进入隧道里面上班,安全性好。只需要管理好手下的炮工,给他们排上班时间表,确保每次装炮成功,并处理好工人间的矛盾等,工资也不比炮工少。老朝答应了下来,随后便出发去了广州。
但是管理工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隧道工程一般是不招本地工人的(防止工人随时随地回家),所以老朝所在的这支炮工队伍,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,嘴上也说着各种各样的方言。
过了几天,老朝发现由于自己文化程度不高,又没有管理经验,很多关于到人情世故问题处理起来非常的吃力。老朝认死理,有时候碰到哪些仗着自己资格比较老,不服气的工人,不知道如何灵活变通,时间久了,老朝甚至感觉自己没有做炮工时那样随心自在。
这份工作远比看起来难上许多,老朝觉得自己不善与人交谈,不太适合做领班。干了一年后,他和包工头商议,把这份工作让给了其他人做,自己又重新做回了炮工。
重新做回炮工后,老朝感觉轻松多了,不用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,只需要把自己的工作按部就班的做好也算是一种成就。
马望龙、史玉,邓康是老朝一起“打洞子”的好工友,也是老乡。他们一起去过广州,福建,云南,陕西,甘肃,新疆,安徽,河北,济南,四川等等。不管是城市,山沟,还是高原,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大山沟里。全国各地都有他们修过的隧道,都有他们挥洒过的汗水。
闲暇之余,马望龙和史玉会在工地打打一块钱的麻将。“我们这个年龄的中年人没得其他的爱好,就喜欢打哈儿牌,要么就刷哈儿抖音,也不能出切跑哒玩,过一哈儿又要上班”马望龙这样说。
除了打打麻将,老朝和他的朋友们每到一个新地方,都会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去当地最有名的地方去游玩一天。老朝说,出去一次不容易,到处走走,看看外面的世界挺好的。
老朝不打麻将,因为他觉得,辛苦赚来的钱如果输出去了那岂不是白费了。他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和家人视频。
有一次我让他把视频的镜头调成后置镜头,他戴着老花眼,把手机拿的老远,操作了几次都没有成功,一直说这手机没反应。我说,在最下面,那个红色的“挂断”的右边,你点一下。
镜头翻转,我看到一个略显有点凌乱的宿舍,插线板、上班回来换下的满是机油的工作服、保温桶,还有地上也全是机油痕迹的水泥地板。宿舍里面摆了5张上下床,床单上都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机油的痕迹。上面摆放的是一些生活用品还有行李箱和桶,下面睡的人。
2022年,老朝52岁了,这是他进入隧道的第十年。
这次要挖掘的隧道,在安徽一个小山沟里,工人宿舍离隧道口大约10分钟的距离,每次到了上夜班,都要打着手电筒走路。
老朝穿好衣服,拿上装备就和工友一起出发去隧道里了。这次的隧道,岩围不是很好,前几次上班,都时不时有碎石头掉下来,但是并不多。干了十年,老朝从未受过伤,他一直觉得只要小心谨慎,在石头落下来之前就躲开,肯定不会受伤的。
老朝开工十分钟后,岩层还是一切正常,隧道里只剩下机器转动的轰鸣声。可就在这时,老朝身后的石头却突然落下,砸中了他的后背,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晕倒,失去了意识,他的身体无力的瘫软在地,短暂的昏迷了两分钟后,他睁开了眼睛,背后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确定肋骨肯定断了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呼喊着工友,随之又昏迷了过去。
再次清醒老朝已经在医院,肋骨断了六根,脊骨骨折,大量软组织挫伤。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,老朝的儿子立马请假到了安徽照顾他。
老朝这次住院还检查出了另一个病,尘肺。老朝早年挖煤,中年又进入隧道,大量的灰尘(生产性粉尘)被吸入肺中。形成了初期的尘肺,原来长期的咳嗽和胸闷喘气一直都是有原因的,老朝却一直觉得是人到中年,难免有点小毛病在身上没放在心上。
尘肺分为三期。在一期,你感受不到任何的明显症状,只有体格检查时,才会发现肺部出现阴影,小斑点;二期,你会开始感觉胸闷,呼吸急促,咳嗽,在这一阶段不开始积极治疗,将很快发展到第三阶段;到了第三期,免疫力迅速降低,容易感冒,肺部感染和哮喘,走几步路就会觉得呼吸不畅,最后只能用呼吸机来维持生命。这就是95%粉尘类工作者会面临的疾病。
老朝心态还不错,处于初期的他出院回家后,开始慢慢养起身体,去找名声很大疗养所开了一副药自己拿来泡药酒喝,每天早上都去菜市场买新鲜菜回来,给下班回来的妻子做饭,时而得了空闲就去打打麻将。五个月过去,老朝体重长了15斤,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。他又开始思考,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了。
采写手记: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,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。隧道十年历程,见证中国的隧道高铁工程
主人公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,父亲在年幼时跌落山崖去世,母亲无法养活一家五口,随后改嫁,受继父虐待。当过挖煤工人、建筑工人、隧道工人。2013年开始全职做隧道工人,去过中国各个贫困乡村,进行隧道开发。参与郑万高铁的隧道建设。看过别人在隧道工作时丧失生命,总觉得危险不会靠近自己,最后还是两次受伤,犯上矽肺病。2022年疫情放开前夕,工地大面积感染,疫情全面爆发,住进国家提供的免费医院。“儿女长大,再干两年就休息”是他最常说的话。
我对主人公进行的第一次采访,由于距离较远,选择了线上采访,整个采访过程比较顺利,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他成长中的故事,长大后的工作和生活,最主要的是主人公十年隧道的经历,第一次采访大约在两个小时。再整理完采访所得的素材后,撰写了文章。
这篇文章展现了70年代出生,没有接受过多教育的人的真实生活,通过细致入微的描绘,让读者深入了解他的工作与抉择。此外,文章还运用了线上采访的方式,克服了距离的限制,使采访过程更为顺利。通过主人公的故事,文章展现了隧道工人的工作日常,并呼吁更多人关注中国基建工人的的生存状态。这种真实而深刻的创作风格,使文章具有很高的可读性和感染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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